从中影集团到三俗电影

从中影集团到三俗电影

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公司，相传叫作中影。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华语大爷的子孙了，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，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 ；但那时却是八卦绯闻的乐园。
　　不必说碧绿的胶片，光滑模特身体，高大的内衣架，黑色偷拍机；也不必说某女郎在导演办公室里长吟，肥胖的投资方伏在座椅上，女主演（都是一姐）忽然从导演办公室直窜向天上人间里去了。单是周围密密麻麻的群众演员一带，就有无限趣味。超女在这里低唱， 街边艺人们在这里弹琴。翻开通讯录来，有时会遇见女明星；还有官员，倘若用手机按住一串号码，便会啪的一声，从话筒喷出一阵骂声。导演和美女缠络着，场记（娼妓）果实一般的乳房，主角都有拥肿的“根”。有人说，电影的剧本是有像主旋律的，听了便可以成仙，我于是常常下载它存起来，牵连不断地看起来，也曾因此弄坏了不少剧本，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一段本子像主旋律的。如果不封杀，还可以转载到新浪微博，三俗的像舒淇胸前的小球，又酸又甜，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。
　　导演的段子是不去听的，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圈很NB的规则。
　　于谦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：先前，有一个讲响声的人住在德云社里用功，晚间，在社里纳凉的时候，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。答应着，四面看时，却见张馨予的脸投影在墙头上，向他一笑，隐去了。他很高兴；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导演识破了机关。说他印堂发光，拍电影一定有艳遇，而且肯定能遇见“潜规则”；这是邂逅的一定是电影圈的当家花瓶，能唤票房，倘一答应，夜间便要来跟你上床的。他自然高兴得要死，而那导演却道无妨，给他一个剧本，说只要客串个角色，便可与张馨予同塌而卧。他虽然照样办，却总是在片长等不到张馨予，——当然睡不着的。到半夜，果然来了，沙沙沙！门外像是风雨声。他正抖作一团时，却听得豁的一声，一位40岁的王一楠来出演了对手戏，后面便什么盼头也没有了，那导演也就一直拍下来，躲在机房里。后来呢？后来，导演说，这是潜规则，美女总要投资方先来，张馨予就被包养了轮不到他了。
　　结末的教训是：所以倘有知名导演的叫你去客串电影，你万不可答应他。　
　　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演员之险，客串电影，往往有些担心，不敢去听德云社，而且极想碰到一个不太懂规矩的女演员。走到中影的剧组旁边时，也常常这样想。但直到现在，总还没有得到，但也没有遇见过杨幂一样的美女。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，然而都不是杨幂。

　　冬天的中影比较的无味；好莱坞大片一下，可就两样了。拍电影（将自己的出台费印在广告上）和谈恋爱都需要人们鉴赏，这是娱乐圈，谈真情的人迹罕至，所以不相宜，只好来捕“嫩鸟”。薄薄的片酬，是不行的；总须人民币盖了地面一两百米，小演员们久已无处出境的时候才好。给个小角色，露出脸面，用一支铅笔修改大部分剧本，本里邀请名人客串，名片上写一条电话，人远远地发着，看新人从电影学院毕业，走到中影实习的时候，将名片一撒，便罩住了。但所得的是恐龙居多，也有白颊的“幼嫩美”，性子很躁，养不过夜的。
　　这是导演们所传授的方法，我却不大能用。明明见毕业生进去了，发了名片，跑去一看，却什么都没有，费了半天力，捉住的不过三四个群众演员。导演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个模特，装在豪华车里带回家的。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，他只静静地笑道：“你‘性’太急，来不及等她们走到影视基地去。”
　　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中宣部去了，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审电影的。也许是因为没泡到媳妇耽误了后代，也许是因为将女演员介绍到国外去了罢，也许是因为太规矩了罢……都无从知道。总而言之：我将不能常到中影了。Ade，我的美女们！Ade，我的好基友们和导演兄弟们!……
　　在中间宣部上班，不上半天，看到一部片子，便是我先生的作品了。从名字看去《车在囧途》，估计是第二部续集。影片挂着一块匾道：《郭德纲主演》；匾下面是一电影海报，画着一只很黄的方向盘被人抓着。没有大牌导演，我们便对着那匾和海报行礼。第一次算是拜主演，第二次算是拜导演。
　　第二次行礼时，导演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。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，须发都花白了，还戴着大眼镜。我对他很恭敬，因为我早听到，他是本城中极方正，质朴，博学的人。
　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，徐铮也很渊博，他拍了一部片子，名曰“人在囧途”，小三话题，用网一炒，就消释了。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，但同事是不知道的，因为中间宣部毕竟不渊博。现在得到机会了，可以问先生。
　　“先生，‘囧途’片，是怎么一回事？……”我上了一根烟，将要退下来的时候，赶忙问。
　　“不知道！”他似乎很不高兴，脸上还有怒色了。
　　我才知道做审片子的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，只要拿钱，因为导演是渊博的老电影人，决不至于不知道，所谓不知道者，乃是不愿意说。年纪比我大的人，往往如此，我遇见过好几回了。
　　我就看A片，正午吃饭，晚上足疗。领导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，后来却好起来了，不过让我审的片子渐渐加多，对影评也渐渐地加上字去，从三言到五言，终于到七言。
　　办公室后面也有一个实景地，虽然小，但在那里也可以跟女演员混来混去，在床上或沙发子上寻穿帮镜头。最好的工作是捉了硬伤问女演员，演员静悄悄地没有反抗声音。然而同窗们到实景地的太多，太久，可就不行了，领导在办公室里便大叫起来：
　　“人都到哪里去了！”
　　人们便带着女演员陆续走回去；一同回去，也不行的。领导有一条原则，但是不常用，也有触犯的规则，但也不常用，普通总不过剪掉几场戏，大声道：
　　“发行！”
　　于是女演员放开喉咙一阵恭维，真是人声鼎沸。有念“今天我请您去天上人间”的，有念“还是去我家方便”的，有念“要不就这里解决”的，有念“领导您喜不喜欢搞基”的……领导自己也后怕。后来，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，静下去了，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：
　　“根据中宣部规定，我们的演员要为大家服务……”
　　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政策，因为读到这里，他总是微笑起来，而且将头仰起，摇着，向后面拗过去，拗过去。
　　领导读政策入神的时候，于我们是很相宜的。有几个便用政策的条款做戏。我是碎催，用一种叫作“递条子”拿回扣的，蒙在电影拷贝的绣像上一个个送过去， 像毕业时候的论文答辩一样。一家一家的去制片方拜访起来，看的电影也多起来；电影没有评级高的，票房成绩却不少了，最代表的电影是《大笑江湖》和《车在囧途》的发行，都有几千万。后来，因为要结婚，辞职把工作让给同窗了。他的父亲是从太合麦田出来开饭店的；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，而且快要升到一把手的地位了，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。